迎亲1(第1页)
杀虎关天堑十分险峻,且南北分治,各自都有明哨暗哨盯着对面。送亲的队伍行至杀虎关外便停下了,再往前走,就是漠北的地界。守关的将领叫隋英,眼见祖合热带了多于平时几倍人马等在关外,急得什么似的,见着公主的马车,比见着自己亲娘还激动:公主殿下,您终于来了……说到底,杀虎关失守,意味着他自己脑袋不保,见着能救他于危难的人,能不感激涕零吗曹莼送到此处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隋英将袍在身,越界就是激化双方一触即发的矛盾。答伏尔一心看戏,自来了就端坐马上,招呼也不肯打上一个。一时竟谁也不动。只有祖合热一脸骄矜地奚落了一句:周人求和,诚意不过尔尔……阿如暗笑这些人一个个心里藏奸,再等怕是要僵持到天黑去。遂愤然挑帘出去,冲西面阵前甲胄森然的答伏尔喊问了一声:你就是答伏尔就是你要娶我吗杀虎关是个西小东大的漏斗口,一年四季都有呼啸的山风,此时正一股风刮走了阿如手里的扇子,露出一张倔强的脸来。就那么惊鸿一瞥,答伏尔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按住祖合热号令发兵的令旗,沉沉吩咐:前去接人!祖合热没觉出他情绪突变,忙欢声答应:是!漠北有雄厚兵力做后盾,自然有恃无恐,祖合热带人大剌剌越过东西界线,指挥手下驾了公主的凤撵不算,还跨马在送亲这些周人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等一下!阿如知道先前不过是舅舅骗她去漠北找的说辞,母亲根本不可能在漠北。当然,也知道舅舅一定就在某一处看着她,既然这是他希望的,那么自己就一定会去做。站在车架上回首遥望,阿如指着隋英说,方才念诏书的人呢怎么不念了!你!接着念!隋英只盼赶紧送走这个烫手山芋,哪里敢违逆,接过来念道:宁王女息屏郡主李氏云昭,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嘉言懿行,淑慎性成,性行温良。特尊其为固安公主,出降漠北,以钦承宝命,敦睦九族,协和万邦。李云昭么我才不是!固安公主呵,谁爱当谁当!敦睦九族,协和万邦,呵,谁爱做谁做!我要做的,是我真正想做的事。车轮辘辘驶过,阿如就这样一腔孤勇,带着一个一脸孩气的女使,踏上了未知的路。按着前朝旧例,公主出降多少得有随行的使节,也好兑现双方此前的承诺。只因大周将损兵弱,找不出个堪担此任的人物,就是曹莼临时充当了,扬声问了句:人已经交给你们了,答应的条件呢答伏尔已经回马要走的人,听见这句,露出一声鄙夷的笑,下令祖合热:退兵百里!通传下去,今夜本狼主要与大周公主洞房,大宴四方!迎亲宴设在漠北王庭所在地七图山脚下。深秋的七图山早已树木凋零草场枯萎,满眼都是萧索的枯黄色,衬得那顶洁白的新毡帐篷更加孤独渺小。阿如没心思做什么胡子的右夫人,左右开弓将那顶死沉死沉的凤冠扯下来,抓挠着自己被扯痛的头皮问:有吃的吗帐里只有她带来的小丫头,忙拦她:公主殿下,还未见过狼主,摘不得冠……哪那么多破规矩阿如撩开碍手碍脚的衣袖裙摆,扑在小几上挑上面摆着的点心,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的终于找到了一块称心的糖油卷,阿如咬一口,含糊着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先前害你挨了打,往后你就跟着我,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小丫头眼波垂下去:多谢公主,我叫柳叶。阿如三块糖油卷下肚,终于觉得好过了些,指使柳叶说:柳叶,我记住了。帮我倒杯茶吧,这衣裳实在是不方便。柳叶替她倒了来,阿如也不推辞,抬碗只喝了一口就觉不对,忙吐出来:这茶里是什么怎么这样难喝柳叶低头嗅了嗅,也忙掩了口鼻,瓮声瓮气道:像是牛乳……早就听闻漠北胡子茹毛饮血,茶里放上牛乳,只怕也是见怪不怪了。嫌弃丢过茶碗,阿如仰面躺在铺了新狐狸毛软垫的宽榻上,嘱咐柳叶:我睡一会儿,你听着点,有人来了记得叫我。她本就奔波了一夜,又是游水又是骑马的,早困乏不已,沾了榻便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个小小的梦。梦里阿如还是四五岁的模样,那时候娘亲还在,在院子里笑盈盈地推她玩秋千。阿如想说娘亲推高一点,回头却是陆松鸣——那个既是她舅舅又是她师父的人,拿戒尺狠狠打在她手掌上,说:你想见你母亲就要听我的话好好练功。阿如清楚记得,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噙着泪,阿如齿缝无意漏出几句呓语:娘亲,娘亲……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帐里油灯已经快要燃尽。柳叶也不见,只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坐在榻边一脸认真的擦着配刀。醒了答伏尔收起手中擦拭着的弯刀,一手撑在自己膝盖上问,你倒是心大,外面吵翻了天,你却在这里睡觉。阿如揉一揉睡眼,懵懵地问:那个小丫头呢,你把她怎么样了答伏尔倒没想到她先关心这个,扬声喊了一句,门口候着的几个胡人丫头便应声而入:我叫她去休息了,人家受了仗刑还要伺候你,你们周人可真狠心。这个,叫巴丝玛,平日伺候我的起居十分尽心,今日赐给你,做个贴身女使吧。说好听了是贴身女使,不好听就是随时监视呗。阿如也不傻,答应了问他: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要想尽办法折磨我,最好逼得我像前朝公主一样不堪忍受行刺单于,你便有了借口重整兵力,再次讨伐大周答伏尔生生被逗笑了:行刺我倒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阿如不甘示弱:我告诉你,我才不会这样傻。大周的命运如何,那些大人物都不管,又关我什么事,我且要好好活着呢。像是在诉苦又像是自言自语,尤其那对眸子,满是年少逞强的不甘和一腔孤勇的坚定。答伏尔愣了愣,问:你方才梦里在唤母亲,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想知道,仅剩的记忆停留在梦里那个场景,久远到她早已想不起母亲的容貌,只是听舅舅一遍一遍的说:你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见她发愣,答伏尔也不强求,搁下弯刀仰面躺在床榻外侧,惊得阿如忙跳将开去,手已经扶上藏着袖箭的左臂:你,你做什么你找它们吗答伏尔自袖中摸出几枚尖端发黑的银针递过去,姑娘家的带这些东西总归不安全,误伤了自己怎么办你若要便拿去吧。今夜你与我洞房花烛,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睡觉了。说完当真和衣睡了,理也不理阿如,不一会儿便微微发起鼾来。倒是阿如睡不着了,一来是摸不着答伏尔的脾性,二来也是睡够了,直坐到鸡鸣的时候打了个盹儿,感觉有人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睁眼时,已经是晌午了。昨日那个叫巴丝玛的丫头领了三个小丫头进来,捧了簇新的衣裳头面,都是漠北女人的样式,轻声细语说:右夫人安好,诸位夫人都在帐外等着,要与您结伴去请左夫人安,我来服侍您净面更衣。阿如一听就烦:她们不会自己去吗巴巴等我做什么,我又不想去请什么夫人安。巴丝玛忙拦了她一下,耐心解释:夫人想是睡糊涂了,漠北以左为尊,左夫人位同大周的皇后。且她是黑水部宗义将军的妹妹,黑水部兵强马壮,咱们惹不起的。还有这种屈居人下的糟心事不过就昨日他们对曹莼一行趾高气扬的态度来看,在漠北有靠山确实非常重要,可惜她在这压根没有一个能撑腰的人。可惹不起总躲得起吧,阿如蹙眉问:那我不去惹她,叫外面那些散了,谁爱去谁去。万万不可……巴丝玛手底下很快替她挽了发带了簪,接过旁边小丫头递过来的桃形冠稳稳戴上,说,您是地位只逊于她的右夫人,也得受其他夫人的拜见,新婚头一日,您可不能缺席。好容易折腾好了,阿如只觉浑身上下重似千斤。被人拉扯着簇拥到左夫人帐里,答伏尔已经神采奕奕坐着喝茶,身旁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二十二三岁年纪,看见阿如先是眼神一冷,随即瞬间变脸,满面堆笑着起身:长生天显灵,遣了雪山神女下凡不成盛传妹妹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似的人,咱们就是等再久也值当了……妹妹快来坐,连日赶路,可累坏了吧有些话是真是假其实一听就知道,阿如替她尴尬撇撇嘴,干笑一声:其实你们往后不用等我……答伏尔一直含笑看她周旋,等那些莺莺燕燕半真半假的问候完了,才伸手朝阿如戏谑笑说:公主昨夜侍候本王十分尽心,想是累着了,起晚了也不打紧。往后若起不来,就不必大清早的来问安受冻。方才一路过来,冷不冷什么什么这唱得是哪一出昨夜怎么回事他自己不知道吗可他那似笑非笑的脸,明明就是演戏。不就是演戏,谁不会呢立刻假笑着将自己的手放进答伏尔手里,阿如趁机掐了一把,顺着话头将戏演下去:姐姐们都不怕冷,我哪里敢托大答伏尔空出的一手又挟了左夫人一只手,笑着看向她说:香缤与我多年夫妻,不在乎这些俗礼,是吧香缤夫人脸色活像吞了只苍蝇,还要笑着回:是,妹妹不必拘泥礼数,往后随意些,都是一家人。阿如心上暗暗好笑,故意将自己一身重量压在答伏尔伸出来的腿上,外人看来,竟像是坐在他腿上一般。那就谢谢姐姐了……阿如倒要看看这两口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满口应下来,冲答伏尔嗲嗲地说,主上,人家实在喝不惯你们的牛乳茶…还有,那帐里冷得厉害…答伏尔立刻明白,冲账外喊了一声巴丝玛,抱了阿如就走:叫他们送最好的江南贡茶来,再将右夫人一概寝具衣帽都搬到我的大帐里,速速去办。